彭修文

  彭修文希望有一天,中国式的民族乐团也能够与西洋交响乐团并驾
齐驱,在很多国家建立起来。

  他希望中国音乐能为世界艺苑贡献一朵花。

  他说:“这是我一辈子的心愿,不一定要在这一辈子看到它实现,
但是我希望所有的民族乐团都能够朝这个方向,不断发展。”

  那是他在1995年来新演出,接受记者的访问。

  言犹在耳,已传来彭修文逝世的消息。

  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民乐指挥家及作曲家彭修文是在12月28日凌晨心
脏病爆发,病逝北京,享年65岁。

  彭修文近来身体欠佳,患脚肿、腹水及肝病等等,去年5月应邀前往
台湾指导高雄市国乐团,并指挥该团公开演出,成为他一生最后一场演
出。返回北京后,于12月上旬为香港回归完成庆典作品,不久即因身体
不适住院。

  香港市政局文化委员会还在12月27日开会决定由彭修文出任香港中
乐团新一任总监,不料第二天这名最负盛名的民族乐队指挥家,已溘然
长逝。

  1995年来新参加亚洲演艺节,是他最后一次在新加坡演出和受访。
那一次访问相当仓促,记者会结束时拉着他问了几句,然而彭修文一谈
起民族音乐的交响化、民族音乐的未来,即满腔热忱,滔滔不绝。

  急得一旁的彭太太频频催促:“别再说了,没时间了,大伙儿就等
你一个!”

  这名热情的老者才言犹未尽地留下酒店电话与客房号码,随大家离
去。那一次也是他继1994年以后再次来新,令人以为他会常常再来,以
为一些没有问完的问题,可以留待下次。

  没想到真的没有时间,也没机会再和他说话。

  数十年来,彭修文把毕生精力投入音乐,把大约400首传统民族音乐
改编成大型乐团曲目如《步步高》、《花好月圆》、《瑶族舞曲》、
《月儿高》等,也大量创作民族器乐管弦作品如《流水操》、《怀》、
《秦兵马俑》、《金陵》等,被誉为现代民族管弦乐队创始人之一。

  彭修文早年丧父,从小与叔伯生活在一起,常常听他们演奏乐器,
觉得很有趣,自己也在一旁无师自通地学拉。抗战时期,日子非常贫困,
彭修文自己找了竹子、牛皮纸、马尾,完成第一把自制二胡,从此与音乐
结下不解之缘。

  50年代初他从商科学校毕业后,放弃了银行工作的机会,到西南区人
民广播电台担任音乐编辑。1953年他被调到北京中国广播电台,在他和一
班先驱者的共同努力下,于1954年正式成立了中国广播民族乐团,从此当
上了指挥。

  多年来彭修文为民族乐队改革和创作作出不少贡献,谈起民族乐队的
形成、发展、继承与创新,都必须提到彭修文。

  新加坡华乐团指挥瞿春泉在50年代末首次与彭修文接触,他指出:
“我是在1959年第一次听他演出。那时我在上海,他带领乐团到上海演出。
中国广播民族乐团成立很早,那个时候在全国的影响还不大,但是我们同
行之间都了解这个人,知道他在作曲和指挥方面有很多他自己的想法。”

  瞿春泉指出,50年代是华乐发展的起步阶段,那时的乐队是以江南丝
竹、广东音乐等小组形式演奏,把各组组合成大乐团,可说是由彭修文开
始。

  他说:“几十年来我们看到他逐步地把民族管弦交响化。当时华乐没
有很多大乐队的作品,彭修文一边组建乐团一边身体力行地创作,使民乐
在音色、乐器搭配、组合等各方面都能够达到相当好的效果,对后人很有
启发性,也是年轻一代民乐工作者的楷模。”

  新加坡华乐团古筝演奏员熊岳在1976年至1992年间任职于中国广播民
族乐团,她说:“我从小就喜欢听他的音乐,广播上每天都播他的音乐,
小时候妈妈还告诉我如果以后要进乐团,一定要进这个乐团!1976年我刚
进乐团,对他非常崇敬,觉得能够成为这个乐团的团员,很荣幸。”

  熊岳指出,彭修文在指挥时对每一个团员都非常严格,对音乐的处理
一丝不苟,对每一个细节的要求都非常细腻。私底下,彭修文则是一名亲
切健谈的长者:“排练完了之后,我们都很喜欢听他侃侃而谈。他博览群
书,知识很广,和他谈天对我们后来在艺术上的成绩也有一定的影响。”

  彭修文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,然而在团员心目中,他就像一个铁
人。熊岳说:“很早的时候,我们就经常看到他在排练时露出身体不适的
痛苦表情。但是一到了演出的时候,他就变得好像什么病也没有了。”

  熊岳去年5月到台湾探访丈夫阎惠昌,最后一次看到彭修文:“我们
在一起吃饭、看演出、谈音乐,那一次觉得他苍老了很多,真正露出了老
态,动作也缓慢了,令人感觉到他年龄大了。”

  然而彭修文在熊岳以及很多人的心目中,始终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。
熊岳说:“我们在他身上学到很多很多的东西。在民乐的历史上,这个人
物的贡献实在太大了,他是一个泰斗一样的人物。”
(稿于1997年1月1日)


1995年专访

  简简单单的民间小曲,到了彭修文手中,变成一首首音色丰富、变化
多端的管弦乐曲。

  数十年来,这位中国音乐家把大约400首传统民族音乐改编成大型乐团
曲目,也大量创作民族器乐管弦作品,被认为是现代民族管弦乐队的创始
人之一。

  提起彭修文,就让人想起交响化的中国民族音乐。

  然而彭修文对于“交响化”这个名词,却颇有点意见:“目前很多中
国乐团都提倡交响化,认为寻求交响化是民族乐队应该走的道路。我不以
为然。我觉得民乐首先是民族的,应该是以中华民族为基础,然后再多元
化发展乐队的能力。”

  他认为:“中国有56种民族,每一个民族有不同的特点。民族乐队应
该反映的是这种多样性,交响性只是其中潜在的一种能力,而不是惟一的
目标。完全朝西方交响乐团的模式发展,会使人迷失本源,甚至会毁了民
族乐团。”

  彭修文本身致力于把传统乐曲改编成乐团曲目,创作许多交响式华族
音乐以及交响曲《金陵》,这难道不是一种“交响化”?

  他解释:“民族乐队应该注意的是旋律、风格、多样性、民族性,而
不是‘交响化’。欧洲交响乐有它一定的奏鸣曲式,我们并不排斥它,但
它也不是金科玉律。我们可以创作中国人的交响乐曲,使用中国人的逻辑,
而不一定要采用西方的曲式。就像说话一样,最重要的不是架构、花样,
而是你的语言能不能让别人听懂。”

  彭修文认为作曲的最终目的是让人听懂、受感动,从而启发人们对事
物的认识:“创作广大听众所喜爱和便于接受的作品。广大的群众是中华
民族音乐的强大基础,不朝这方面发展,等于是走入象牙之塔,范围很
小。”

  把传统乐曲改编成管弦曲目,也是为了便于乐团的演奏:“传统中国
音乐曲调,很多只供一件乐器演奏,或是小型合奏形式,不适用于乐团。
要使用整个乐团来演奏这些作品,必须重新编过。”

  编写过程是根据演奏需要把曲调增加或删节,力求保持原曲的风格内
涵,有几种不同的程度:“变化大的,我称为编曲;保持原来节奏的,我
称为改编;只是配上乐器,把单一曲调变成多声部的,我称它为编配。”

  彭修文说:“这个过程并不简单,必须从音乐效果和演奏特性考虑。
选择乐器时也必须考虑方便不方便、可能不可能,有的乐器改编效果不理
想,处理的时候变动很大,甚至把吹奏乐器整个移到弹奏乐器上。”

  彭修文也曾尝试把一些西洋音乐改编成华乐曲目,1983年面市的《卡
门组曲》和《展览会中的图画》,都获得很好的反应。

  他说:“那是一次偶然情形下,应日本唱片公司的邀请进行的。日本
人想尝试从东方文化背景出发,演奏欧洲经典音乐,我自己也想试验一下,
看看民族乐团究竟有没有这样的表现能力。结果是达到全新的世界,音乐
色彩非常丰富。”

  这一系列的编曲主要是换上多种民族乐器,保留原曲旋律。彭修文并
不否认这次大胆尝试的效果很好,以后也可能会继续进行这类编写工作,
但这并不表示这类作品具有代替传统音乐的能力。

  彭修文说:“我自己很明确,这只是演奏领域的一个角落,而不是一
种方向或目的。这样的音乐演奏就像借来的衣服,我所扮演的至多不过是
个裁缝的角色,把它修修改改,改得再合身它也不会变成自己的衣服,意
义不大。”

  彭修文认为让民族乐团演奏欧洲乐曲的目的,是为了反映民族乐团的
能力:“我所设想的是希望中国的民族乐队能够成为具有多方面能力、受
到世界各地承认的乐团,与西方的交响乐团并驾齐驱。”

  他说:“目前世界各地都有交响乐团,但我想也许有一天,中国式的
民族乐团也能在很多国家建立起来。这不是沙文主义,而是希望中国音乐
能为世界艺苑贡献一朵花。这是我一辈子的心愿,不一定要在这一辈子看
到它实现,但是我希望所有的民族乐团都能够朝这个方向,不断发展。”

  彭修文将于6月13日指挥新加坡华乐团呈献“夏之夜”音乐会,演奏
他所改编和创作的多首作品,包括《秦兵马俑》、《瑶族舞曲》、《丰收
锣鼓》、《将军令》等等。彭修文也带来三位中国广播民乐团的独奏员张
大森(琵琶、柳琴)、张方鸣(二胡)和周东朝(唢呐)与乐团协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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